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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已更新:2022年8月27日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 作者: 朱西甯

  • 出版社:印刻

  • 出版日期:2022/03/18

  • 語言:正體中文

  • ISBN:9789863874683

  • 規格:平裝 / 304頁 / 14.8 x 21 x 1.9 cm / 普通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

  • 出版地:台灣


內容簡介

  「什麼時候去台灣?日子我不敢說,但保證有船必走……」   1949年,從中國撤退至台,身為軍人的朱西甯,   在飄流的狀況下,書寫體悟生命有限,以日記記錄這段旅程。   我父親,有願,有誓,有使命,生命是有目的的。……《1949來台日記》,於南京,他二十三歲,看到在台灣練兵的孫立人將軍的「新軍」招考章程,遂棄正就讀的杭州藝專,報考加入「新軍」來到台灣。那是孫將軍召喚他,他回應感召,日記記錄了這段初願啟動的時刻。──朱天文   這位投筆從戎的青年小說家和他同艘船渡海來台的同袍們亦不知道,他們因著歷史的撥弄,待在島上四十年,得以自由返鄉時,親人大多不在,自己也已成了物事全非的浦島太郎。   作為這位青年小說家的讀者、作為親人後輩,我讀時不免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看待這位「最晚認識、小我四十歲」的我父親朱西甯,尤其他的純真正直,每叫我想跳入書中敲醒他,但畢竟終其一生他完成了包括二十六本小說在內的著作四十一本,在他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包括我打擾負累參與其中的他的中壯年和晚年,見證他從沒鬆過手中那一支筆,並始終對文學後輩如同對當年的同袍友人一樣的鼓舞提攜,他完全對得起昔年那位青年小說家。──朱天心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作者簡介

朱西甯

  本名朱青海(一九二六~一九九八),山東臨朐人。青少年時期適逢對日抗戰,戰後就讀杭州藝專。一九四九年棄學從軍來台,從上等兵至上校退役。

  曾任《新文藝》月刊主編、黎明文化公司總編輯,四十六歲離開軍職以專志寫作;曾在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組兼任教職。

  一九四七年,在南京《中央日報》副刊正式發表第一篇短篇小說〈洋化〉,一九五二年出版第一本小說《大火炬的愛》。作品有長篇小說《貓》、《旱魃》、《畫夢紀》、《八二三注》、《華太平家傳》,短篇小說集《鐵漿》、《狼》、《破曉時分》、《冶金者》、《春城無處不飛花》,散文集《朱西甯隨筆》、《微言篇》等三十餘部作品,無論質量,皆極為可觀,允為當代台灣最重要小說家之一。

  遺作《華太平家傳》,耗費十八年寫作,傾其畢生功力,多次易稿修改。此書深受台灣文壇肯定,更榮獲二○○二年時報文學推薦獎、中國時報開卷年度中文創作類十大好書、聯合報讀書人年度文學類最佳書獎,以及金鼎獎等。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

朱天心

  ─一九三九、九、一

  清晨德軍入侵波蘭。下午去游泳。──

  這是某位歐陸大師作家(一向信賴自己腦力不做筆記的我,終於再也想不起來是哪一位)日記中的尋常紀事。那文學史中重要的大師日記值得理解值得記的當然不止這一日、這一則,只這一則話不聽叫喚的不時跳出,尤其在我讀時人的口述歷史或回憶錄時,它尤其戴著一張譏誚的面具跑馬燈似的掠過眼下。

  因為真實的日記─未為順應當下主流而選擇、刪、修、甚至增補─,便處處充滿著這種「九月一日,清晨德軍入侵波蘭,下午去游泳」十足破壞歷史神聖性的紀事,而非「從此二戰揭開序幕,世界再也不同」的事後之明,或「從此,我立志要如何如何」的偉人行誼作傳。

  此書,寫在薄薄一本簡陋泛黃但潔淨的筆記本上的這本日記,紀錄了一名熱血青年於一九四九年三月十八日至九月二十日的日記,橫跨南京、上海、基隆、台南旭町營房、為期半年的紀實。熱血,是因他僅憑一紙孫立人「有血性肯吃苦的青年請快參加新軍!」的招募海報,便下定決心投筆從戎,告別近五十歲才生他的年邁雙親和尚未論婚嫁的情人……,這,在一九四九的那場天翻地覆數百萬人的大遷徙中,是基本處境吧,而我們卻在大歷史的搶奪解釋定調和「威權時代,我們不都選擇服從」的順民光譜中,少能從第一現場的報導口述中,知道更遑論瞭解更多。

  這本也許從未打算給他人(即便他的後人)看的日記,再再誠實紀錄了諸多「車經台北、有同學在月台買了份報紙,首要大標題是『國軍主動撤離首都』」,下午賣了棉襖買香蕉的紀事,除了真實之外,沒有其他值得一提的價值嗎?

  日記中的青年,念茲在茲他留在南京沒能有機會修改的長篇,以致無論穿紅短褲操練、大通鋪泡在汗水午休時、靶場上……都在腦裡草稿著他的小說,說草稿,一因小兵實在不可能有個人時間,二、「上午發餉十四萬元,稿紙七十張兩萬元,航空平信四十萬元」的物價,買得可寫的稿紙和筆記本是件大事。

  如此的知識青年他也不是唯一,他們三五袍澤談談未來抱負之外,無非閱讀彼此的少作,穿著紅短褲、赤上身、草鞋、斗笠,年紀二十歲加減。

  他們是走投無路、或糊裡糊塗、或路上被拉伕來台的青年軍人嗎?請見他們的入學考試,本書第一篇日記:

  三月十八日禮拜五。午後去銀鐧巷應口試,先我而試的是兩個乙組學生,第三個輪到我,主考的是個姓傅的,人很年青,也異常客氣,他先請我讀了一篇密勒氏英文,並解釋,其中一句 Franch military circles,我未能翻譯好,經他一翻,非常順口而且通達。接著又問了牛頓定律、歐姆定律、並滴水于硯,作水珠狀,問係何故。此後便暢談起來,以致佔今天全部口試時間的四分之一。我今天的談吐可以說是相當成功的一次,沉著、洗練、有見解,連我自己也激動起來。傅氏對我特別賞識,更給我帶來新的希望,我也有了新的覺悟,如果一切不使我失望能照語言兌現的話,我決將身體與靈魂全副獻于國家與社會。

  好似我讀過的某長篇小說的開頭。(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

  這位投筆從戎的青年小說家和他同艘船渡海來台的同袍們亦不知道,他們因著歷史的撥弄,待在島上四十年,得以自由返鄉時,親人大多不在,自己也已成了物事全非的浦島太郎。

  作為這位青年小說家的讀者、作為親人後輩,我讀時不免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看待這位「最晚認識、小我四十歲」的我父親朱西甯,尤其他的純真正直,每叫我想跳入書中敲醒他,但畢竟終其一生他完成了包括二十六本小說在內的著作四十一本,在他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包括我打擾負累參與其中的他的中壯年和晚年,見證他從沒鬆過手中那一支筆,並始終對文學後輩如同對當年的同袍友人一樣的鼓舞提攜,他完全對得起昔年那位青年小說家。

  至於我,向來讀作品六親不認的他人口中的滅絕師太,我需要稍稍寬待二十三歲的我父親朱西甯嗎?就讓我們讀一段他民國三十八年五月二十二日的日記吧,記述一位國防部來視察的少將訓話:

  從「今天,與大家,在這裡見面,敝人深感榮幸,與愉快……」老調開始,三個字一句,兩個字一句的講下去,「我可以分五條來說……第一條……」聽眾注意力集中。「第二條……」聽眾精神有點不濟。「第三條……」聽眾站不住了,彎著身子,想盹一覺。「第四條……」聽眾似乎在做夢了。「第五條……」聽眾忽的精神抖擻,等候著苦痛的解放。然而:「第五條又可以分三條來說:」于是大家又盹著了。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我看到一個深具洞察力、捕捉力、和富有將之說出來的勇氣的寫作者該有的所有能力和準備,他後來的文學人生早在此書此日記,已萌芽出土、生機勃勃的具體而微。

  是苦難;是生死離別;卻又是正確─錯誤的錯誤所構成的正確。

  多真實的歷史!然而歷史不是現實。往矣!遠矣!

  怎禁得故土恩深,故人顏色漸模糊!

  但我必須回去,回到那生我長我的泥土!尋求那育我、愛我的故人!

  青年要出去,老年要回去。雖然我正年青。

  淚和汗的凝結,還缺少的是血;生命不過是這麼些!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民國36年上海地圖,上海北站 (中央研究院上海城市歷史地圖 WMTS 服務)
民國36年上海地圖,上海北站 (中央研究院上海城市歷史地圖 WMTS 服務)

三月廿九日禮拜二 八一六八 三月初一 晴

晨六時一刻抵上北,經聯總辦事處,再往陸訓上海辦事處,休息片刻,因車子 未交涉好,只得徒步行至江灣水電路太華葯廠陸訓招待所。此時已十二時左右,大 家因一夜未眠,肚子又餓,疲憊不堪,怨語載道,總算接運組的一般人員還好,給我們的吃飯、行李等很多的幫助,副食比在勵志社的好。


上海,江灣水電路
上海,江灣水電路

吃過飯又熱又疲乏,不便去南市,便躺下來睡午覺,誰知一覺醒來,卻受了涼,混身發寒熱,口渴的很,然而沒有茶,同野牧逛出來,頭昏腦暈,到廁所大 便,肚子大瀉,瀉過了,眼花撩亂,心中一陣翻騰,遂把中午吃的飯統統吐了出 來,精神也清醒了許多,又回到三樓,蓋上被好好的渥了身汗,又把棉袍穿上,似 乎又沒有關係了,野牧端來一碗滾熱的米湯,吃下之後,也就沒有再吃晚飯,夜間倒很舒服的睡了。


三月卅日禮拜三 八一六九 三月初二 曇

同野牧請假去南市,步行至四川北路搭一路電車至南京東路,下車後行至山西路,因肚子已餓,便每人吃了碗甜豆漿,一塊甜燒餅,物價是貴得驚人,就這麼簡單的吃,已是一千二百元。


民國36年上海地圖,四川北路-南京東路-山西路
民國36年上海地圖,四川北路-南京東路-山西路(中央研究院上海城市歷史地圖 WMTS 服務)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四月十五日禮拜五 八一八五 三月十八日 晴 晨有霧


在清晨的濃霧中,我坐在河畔,遠遠的有裝甲兵司令部的音樂播音,我放下 了英文字典,沉醉在悠揚的樂聲中,奇怪,音樂總會給我帶來無窮的蒼涼悲傷之

感····我的靈感忽的來了,我要寫一篇「煙蒂」,一篇像音樂那樣蒼涼悲傷的故事。


和談在順利進行中,隔江分治問題須再續商,于今午飛平。

睡午覺也會做這些想思夢,做夢心頭想,這話是有的。

晚飯後與楊親仁、盧大明、劉應才、郭超、野牧一行六人往東逛,無意中發現 一處花園,門是虛掩著,我們推門進去,裡面是一條幽徑,兩旁的碧桃、紅玉蘭、 海棠(林檎)櫻桃都在怒放著,鮮豔之極,彎了個彎子,一顆雲杉後面,是一處魚 池,傍有假山豎立,及石鼓石桌,飲酒賞月,這該是一個理想的境界,再轉過去, 是竹林,竹園的邊緣,設計得特別的別出心裁,用啤酒瓶倒插并立,猛看去,像發

光的紫竹根,向右轉,另是一處天地,這兒全是盆景、花盆的式樣,都帶著古色古 香的情調,四圍楓葉茂盛,若是秋深,這兒又該是如火似荼的情緻了。一座小平 房,有鐵梯通上去,上面是屋頂花園,木香下垂,又是一種情調。平房前是竹結的 葡萄架,下面排著石鼓,夏天是個避暑乘涼的佳地……我們流連這兒,不忍他去, 相互慶賀這一次無意中的收穫,正要走時,花叢中走出一個傴僂老嫗,很慈祥的探 問我們,我們走出來時,老嫗已將鐵門從內上了鎖,隔著高牆,我們仍不時的回顧 園中景色。在歸途中,野牧嘻笑的從口袋中掏出我那本聖經,展開時,我才發現 他採了好多的楓葉、玉蘭花瓣等夾在其中,我笑道:「我的聖經竟做了你的窩贓 了!」


四月十六日禮拜六 八一八六 三月十九日 晴

睡了一天,晚與楊親仁、盧大明、張錦文、宋紹福、嚴定華、劉應才、祁德騄 等一行八人,除重又至昨日所遊之花園流連再三外,又赴隔河之光裕山堂憑弔一番,斜陽古墓,又是一番淒涼情景,這兒多半是西洋式的葬禮,好多墓碑是撰用英 文的,也有些是西洋人,我又學會了英文墓碑碑文的方式,特錄之于後:

In Living memory of my dear baby Johnstion Born in may 16th 1920 Died in July

21th 1921 Aged 1 year

In Living Memory of our Beloved sister (name) Born in November 10th, 1935. Died in April 5th, 1947

Aged 13 years

Wirthin Living Memory of Our dear father (name) Born in 24th, march, 1850.

Died in 28th January, 1925

Aged 75 years


" 有些都是很令人傷心的:Our kind mother, my beloved daughter,這好像比什麼

「先慈某······」「亡女某某······」又親切感情得多。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隊中選派代表六人往團部請示行期,擬答覆十五號之船已撥予裝甲兵用,剩候船去台的尚有裝甲兵、第六軍及我們,故行期遙遙,不知為何日。 夜夢接鳳子覆函,語間頗多挑逗與諷嘲,醒後尤記憶數語:知道你現在有政工隊護士隊的女友不少,但願你有美滿的成功,我是不用你關懷的,而且我也受不了 你那番熱情,只望你多多自愛,故人的顔色已經模糊了,也褪了疇昔的紅顏,你獲 得了我也會感到大失所望的。別那麼傻,修道院的清規你能受得了?我有什麼可以 值得你為我犧牲的?......醒來回憶再再,甚覺鬱悶,極力再想重回夢境好好的讀一讀他的信,可是,再也睡不著了,惺忪的望著窗外的星空,徘徊在夢的邊緣之外, 心像浸在苦液中,三年半以來的相戀,這還是最痛苦的一次,為什麼這幾天會這般的苦思呢?鳳子,我恨你太捉弄人,你該給我來封信才對,也許你以為我早就走了,然而,我仍然的臥在太華葯廠三樓上為你痛苦。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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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廿一日禮拜四 八一九一 三月廿四日 晴


清晨五時半起身,六時用早飯,七時步行往黃浦碼頭。天氣轉熱,行至廣東路 黃浦碼頭,已經近午。營長訓話半晌,始知此次港口司令部僅給二百船艙,團長決 定除我們第二中隊必須趁這班船去台外,(二中隊約一百卅餘人)又命第四中隊 (一百五十八人)合併同行。


民國36年上海地圖,廣東路-黃埔碼頭 (中央研究院上海城市歷史地圖 WMTS 服務)
民國36年上海地圖,廣東路-黃埔碼頭 (中央研究院上海城市歷史地圖 WMTS 服務)

這是我第一次的遠航,望著碩大高聳的海吉(HAI CHI)輪船頭時,我不禁的感到興奮與害怕。

上船的行列本由我們第二中隊排雙行很秩序的登梯,不意半途中殺出了程咬金,第四中隊毫無規矩的搶登輪,扶梯之上為堵,營長大發脾氣,并命令第二中隊 停止行動,由第四中隊先行,因為這一點點的賞罰不明,遂造成了二四兩中隊同學 間的意見紛歧,以最客觀的看法,也無法消弭彼此間的派別劃分,這全是營長的未能察清事實,因而措施失當。


在船上用晚飯,因為燒飯鍋只有一個汽灶,不得不輪流先後的分開用,連長本 命由第二中隊第一區隊吃下去,可是第四中隊的同學怨聲載道,說是孫連長偏心 了。我們二中隊以為先吃後吃無所謂,所以讓他們先開飯了,讓雖讓了,可是二中隊的同學心中總不大痛快。


船是五點開行的,聽說卅六小時始可抵基隆。終於別了,別了這十里洋場令人 憎惡的東方大都會。在抗戰勝利之前,我們這樣的飄洋過海的去台灣,總算出國走外洋了。(以下在台南)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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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廿四日禮拜日 八一九四 三月廿七日 晴


覺醒來,已是五時許,肚子壞了,想是日來生水喝多了的緣故,因為馬上要 集合,所以倉促的在船首瀉過之後,又倉促的下船整隊上火車,我們第一區隊七八人與連部官兵分得一輛「鮮貨車」,倒還不太擁擠,車是六點廿五開的,鐵道是雙軌,所以小站只停一分鐘,大站五分鐘,決沒有内地慢車那樣一候就候上一兩小 時。而且站與站之間的距離之短,(頗像京市城内的小火車)可見台灣的普遍的交通是如何的借重于火車。這裡的火車與內地也不同,車廂沒有什麽漂亮的,機車的形狀更異,只有一個沙蓋、汽鍋是方的,也很小。沿途一片亞熱帶的風光,愈往南 來愈是分明,蔗田、香蕉園、棕櫚、椰樹以及一切我們根本沒見過也不(知)其名 的樹木與莊稼,這兒的稻子已經半尺許,在内地還早著呢,五月節不過才開始插 秧。台灣的農人據說生活水準已降低于勝利之前了,很令人感到歉懷與難堪,不過 比起內地的農民一定又是大巫小巫,單只看他們的服裝,就絕沒有内地農民那般的千補百納的襤褸樣兒。台灣的女人因受内地的奢侈風尚所及,據說他們以前不是這

般愛裝飾的。在車站上我們看到好多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不過有些不倫不類, 他們大多都不注意「足下」修飾的,想也是因為環境生活所限,故而他們多數都是「赤足大仙」,内地的男人也來不了,赤著腳在灼熱的砂石上奔跑。他們這兒的學 生更是保持著日本人的風度,只不過由日本式的軍帽改為太陽帽而已。他們較小的,國語已說得很受聽,即普通的小販也可以用國語要價還價的對付得過的去。車 上一部份的同車,每到一站必搶購香蕉、西瓜、甘蔗以及台灣的麵點等,我們措大是不作這般妄想的。


一個多麼令人驚訝與神傷的悸人消息:車經台北,有同學下車買了份報紙,第一個首要的大標題:「國軍主動撤離首都,重回革命陣線繼續奮鬥」 是廿三號撤退的, 李宗仁、何應欽等已分別飛桂林與上海,大教場機場,國防部等處已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身為耶穌會神父,「忽然」和「機遇」,堪稱小舅一生與我們親屬的關係寫照。我母親尚在世時,家裡電話響都她接,若聽她歡聲「啊Masa(マサ)!」那 頭便是忽然現蹤的小舅了,大多時候是「姐姐,我在中正機場······」並非入境,卻 是離台出境的投幣電話,趁銅板用完前把家裡親人問候一圈,說是問候,更像神父的祝福吧。在香港,在澳門,進出於中國大陸只知在帶領地下教會,他的志趣是會士培育和修會治理,一時忽聞在江西?在湖北?一時又去了陕西?來台便掛單在耕莘文教院,忽有空閒了就來電約聚。俗職他曾在輔仁大學的中國社會文化研究中心,又任副校長。據聞亦為耶穌會亞洲地區的會長,然耶穌會並無此職務,正確名銜是「耶穌會中華省會長」 在他五十二歲之後的九年間。



他台大藥學系畢業,經歷會士的培育,八年而晉鐸。隨即奉遣至菲律賓馬尼拉的亞洲管理學院,就讀企業管理,時當七〇年代末。學生經一系列測驗和面試來自亞洲各國、歐美、非洲,或企業主管或政府要員或現役軍官,百多人唯他一名出身聖職與會士,很難不誘人想笑他,看你怎樣把神修跟商業搞到一起?馬尼拉四季如夏,故冷氣特強,上課披毛衣,逢考試久坐還得兩條長褲兩雙襪子。


八〇年代他再次奉遣,加州柏克萊大學的亞洲研究主修東亞區。由於「守貧耶穌會士不蓄私產不存宿糧,返出生地省親時皆教會打點伴手禮,小舅舅從柏克萊帶來了 See's 巧克力糖。一九八六年,因影展我到賓州費城,滿城尋找 See's 不可得才知東岸並無此物,當然,後來連鎖店也開到台北街頭了。


小舅兩度奉遣就讀,奉誰人的遣?



耶穌會士發願,有初願,有末願。初願是對天主發的,好比受到天主的感召我決志,回應召喚加入修會,修會也助我去辨識清楚此召喚是真實的召喚嗎?可耶穌會並不就肯定收我,他還要再看看。這一看看,差不多十年至少。初願是我和天主之間的事,亦終身之事。


那麼,看看差不多了,修會便來召喚我走入第三試探叫做第三年初學,走完這個,才發末願,所以末願是對耶穌會發的。從此是終身會屬了,耶穌會不能解除這個深願連帶。小舅說,看起來耶穌會不笨(他曾說耶穌會狡猾) ,從初願到末願,歷經漫長的考驗,會裡獲得了一名又強又可靠的會屬。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好,末願基本上是三條,我們大眾多所漠漠聽過的,守貧,服從,守貞。


用行話來講即、神貧願,服從願,與貞潔願。


神貧願,是過簡樸的生活。


服從願(聖服),是服從於良知默觀,服從於非主流價值,服從於秉持的核心終極的信念。這裡又一個行話,默觀。默觀是人與神的深刻乃至更深刻的連結,是人與神與自己與他者以及與大自然的關係。


以上二願都不難懂,但是貞潔?當年會主羅耀拉寫會憲時,前二者他寫很多唯關於貞潔他只短短一句,我們的貞潔要像天使一樣。


在這棟我母親和小舅舅長大的檜木樓房裡,這棟我們姐妹仁幼年寒暑假渡過的迷宮日後攝入侯孝賢電影《冬冬的假期》的老宅,在此刻紀錄片拍攝的機遇裡,小舅說,貞潔、是專心致志。貞潔容易被解釋為沒有性,沒有性關係沒有結婚——結婚的人也要有貞潔。天使沒有肉體,像天使一樣意思是我要專注要忠心,不浪費精力。三個願,彼此關連,不浪費精力即是守貧,因為我知道我的資源有限


三願之外,依於環境不同每個修會的召喚有不同,那是第四願,如靈醫會,是 照顧服侍病人的願。那麼耶穌會,第四願的會誓是,在使命上服從教宗。


小舅說,作為一個耶穌會士,他是行動中的默觀者。


發初願之時,他是靈修的默觀者。歷練最少十年的核實,他才被允許向耶穌會發末願,此後,他成為一名行動中的默觀者了。


看看吧,當今來自阿根廷的教宗方濟各,他是史上、至今為止史上唯一一位出身耶穌會的神職,他那句令所有行外人也讚佩也憧憬的名言:「教會要像野戰醫院,牧羊人身上要有羊味。」


我想到文學史上兩位懷疑論者,反天主教的伏爾泰,卻格外懷念他高中時代的耶穌會教師。而早就放棄天主教信仰的喬伊斯則對好友言:「準確來說,而且要清楚描繪我的話,你應該說我耶穌會信徒。」至此,再怎麼兜遠著說,我都不能不兜回我父親身上了。


我父親,有願,有誓,有使命,生命是有目的的。


這兩本書。一本《1949來台日記》,於南京,他二十三歲,看到在台灣練兵的孫立人將軍的「新軍」招考章程,遂棄正就讀的杭州藝專,報考加入「新軍」來到台灣。那是孫將軍召喚他,他回應感召,日記記錄了這段初願啟動的時刻。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1949來台日記,朱西甯

他這段感言於網上廣傳令島嶼許多人動容:「在台大教書四年,看到學生們如此優 秀,卻又如此單純,心疼!台灣的今天來之不易,付出了難以想像的成本。如今,這個地方竟然成為全球範圍內,最不珍惜數代人付出的地方。原因太多,追根本的是:台灣是全球範圍內,歷史虛無主義最嚴重、最盛行的地方。這裡,一個幾乎徹底沒有文盲的地方,竟然讓現代的愚昧橫行。真心希望台灣好!」

然則現前,同時也有目宿這樣出大力的拍攝了文學家紀錄片系列,他們在島嶼寫作。


二〇二二年一月十五日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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